今天的課題是《The Idea of Leslie 想像張國榮》,我們該演說甚麼呢?從一個學術觀點來說,張國榮離開我們這麼多年後,留下甚麼給我們呢?我們在想像張國榮、繼續張國榮,究竟我們在繼續的是甚麼呢?我想這是林沛理先生今天想要探討的主題。首先讓我介紹一下林沛理先生,我認識他是一位文化評論人,他在〈亞洲周刊〉撰寫過很多文章、影評,當然有些是有關哥哥的。其中一篇在網上廣泛流傳,《張國榮的生與死》,在網上是另一個名稱,它被翻譯成英文、日本、意大利文等等,一會兒的交流時段大家可以對文章的觀點作出討論。
由於有了互聯網,我讀了很多這文章的反應及文章的流傳,其中讓我深刻的是有一位讀者寫他在地鐵內一邊閱讀一邊哭泣不停。為何文章會有這麼大的一個迴響?還有在今天讓我有機會跟大家傾談呢?張國榮對我及對大家的意義是甚麼呢?對我而言,「張國榮」是一個 “Idea”,是一個概念,是一個exciting and interesting idea。而張國榮作為一個idea讓人興奮的、我的寫作或那篇文章讓人興奮的是,縱使張國榮已經離去,“The Idea of Leslie”,張國榮作為一個概念、一個意念才正式開始,是一個新生的事情。
張國榮作為一個idea,以下是一些重點。我個人沒有與張國榮personal的事情跟大家分享,當然我會遇見過張國榮,香港是一個這麼小的地方。他有意義的非在於他私人上、生活上跟我們有過甚麼接觸,是他作為一個表演者他對我們的意義,這其實是一個民主的事情,他基本上給予了一切給他的聽眾及觀眾,不一定需要是他的同行都同樣in a way擁有張國榮,這是最有趣或是張國榮對我們的最大意義。第一,是authenticity,“真”的演繹,無可否認他是一個表演者,表演的意思是他在舞台上,不論舞台是一個銀幕、一個stage、或是任何場合如佈景廠,他都在表演中,在公眾地方見到張國榮他同樣在表演中,他同樣是表演者,所謂表演的意思是他表現出來的東西是針對大家的需要。By definition,“表演”是一個假的東西,但張國榮作為一個表演者他最有趣的、最難能可貴的是在他一切的表演中都讓人有一個“真”的感覺。
張國榮是少數的表演者,非獨指在香港、或許在全世界中,他是本能上、instinctively知道表演與“真”的關係。“演出”並非是虛構的、非憑空塑造出來的,一個演員能進入一個角色而真實地表演出來及引起共鳴,一個演員最大的資源不是他接受過正統的訓練,表演非簡單的指創作或想像,表演的本質是在想像之餘還需倚靠很多的回憶,及relieve,他要重新經歷他所經歷的事情,當表演需要有深度時,他往往需要relieve及重新經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張國榮每一次表演動人的其中一個關鍵,他不獨只是想像而代入一個角色,而在他想像的同時他是重返他的記憶中去relieve他的一些experience再提煉他的表演、演出,這是觀看張國榮的電影時給我一個很深刻的印象。還不單純在演戲上,即使簡單如張國榮接受一個訪問,我記得在電視裡看到一個訪問,是一個清談的節目,很多人都出席過,大家目的在閒談、賞臉、或是宣傳自己的新的電影、唱片,沒有人像張國榮一樣的交出自己給觀眾,他說最真的話。有一次的出席者包括張曼玉及梁家輝,張曼玉很懂得保護自己,張國榮談及一些personal的事情、他說他與梁朝偉一起拍戲、梁朝偉是一個怎樣cool的人、怎樣能跟他交朋友、他說懂得入位就能跟梁朝偉交朋友。作為一個觀眾,會發現這是他是從心裡說出的話,作為一個普通觀眾或是他的經理人都不會建議他這樣說話,因為他們同樣是明星,為何張國榮像是那麼desperate需要梁朝偉的友誼似的?這反映了張國榮是非常需要友情的人,他與任何的工作朋友、在任何的工作環境、在他的生活圈子裡,他都需要朋友,當一個人是這樣desperate for friendship的時候,可以想像他的內心是多麼的寂寞,也可體會他擁有一顆多麼“熱”的心。
他的authenticity也是同樣的難得,在今天的社會裡、在娛樂圈裡,很多人都是宣傳機器、生產出來的偶像,明顯他們唱歌、演戲、接觸歌影迷,都是一種手段,為了達到成名、出名、賺錢目的之一個手段。他們像plastic、塑膠樣,雖然每個人都是human,都有humanity、人性的本質,只是娛樂圈就是要他們去保護自己,很多時觀眾與fans只需要他們幻想的偶像,所以不能怪責那些明星與藝人。但當有一個人願意給你最真的一面,這就相當的難得,我不知道張國榮的這份authenticity and vulnerability可以appeal to 多少人!大家本能上、直覺上知道很多每天給大家消費的、電影的、電視的、演唱的都是假的,在一個很多“假”的世界裡有一種這麼“真”的東西,這是張國榮其中一個對我們的意義。
讓人性的感情回歸社會
林沛理:
我們可以討論很多張國榮的事,可以從一個較學術的角度,可以討論張國榮作為一個演員他的演技特點,他的演戲方法有甚麼重要性,但我認為最有意義的是張國榮作為一個人,他怎樣將humanity的這個事情restore to 娛樂圈,這個說法或許有點誇張,但這是我一直對張國榮的印象。談張國榮的演技,可以讓他跟很多人比較,如周潤發、梁朝偉、甚至黃秋生,也可以讓張國榮在《霸王別姬》女性化的演出跟其他人同類型的演出比較,但把“真”及humanity放入演出、表演裡,或者作為一種生活的方式,我個人認為在香港真的沒有人能與張國榮相比。
今天我設的課題是《想像張國榮》,我總認為一個演員、一個明星、一個偶像、一個表演者是重要的,他是一個empowering的工具,他給予我們權力,非獨是一個娛樂消費的東西。有時候關係是被扭曲了,若然我們把明星說成高不可攀,或做一些追星族的事情,或消費明星的唱片、相片,這是fetishism,所謂的戀物癖,這是另一個事情。我要說的是透過欣賞一個藝人演出的時候,在當中領略了一個價值或怎樣在你生活發揮一種意義,《The Idea of Leslie》所說的其實是一個價值,張國榮體現了一個甚麼的價值,透過張國榮作為一個人、一個表演者他對我們的生活有甚麼的啟發。在這個角度裡談甚麼是張國榮的意義,為何當我們欣賞過張國榮的演出、接觸過張國榮的作品,我們感到更加自由,或是感覺上我們可以勇敢一點去追求一些東西。這可能是張國榮在他的演出裡或生活態度裡讓我們感受到一些價值是重要的,例如:用心工作、以心對人,及他的“真”、to be an authentic being。
他的這個特質起碼在香港的藝人中我找不到,張國榮是把張國榮從一個高不可攀的地位拉近至一個life-size的、一個合乎生活尺碼的人。沒有一個高不可攀的人是能夠感動人的,把張國榮神化或說成高不可攀對他不是一個恭維來的,一個只能做到高不可攀的偶像是不能夠真得打動人,只有人能夠打動人、只有心對心、heart to heart的exchange才能讓人感動。這應該是個有趣的話題、每一個喜歡張國榮的人,你們不應只是張國榮的fans,或許你們都在掙扎,張國榮對你們來說究竟是一個高不可攀的偶像?是一個super star?或許你希望他成為你的一個朋友、或是他已經是你的一個好朋友!
Gift of Intimacy
林沛理:
一個不在你生活圈子裡,你只是透過一些媒體、包括電影、歌、電台、電視來接觸他,如果這個人都可以讓你覺得他是你的好朋友的話,他所擁有的magic會比較只視他為偶像的更多,這並非每個人都能有這個magic、能讓人感受他是好朋友,倘若要分析張國榮對你或我們的意義,我覺得張國榮是有這個能力,這其實是一個gift、一個天賦,我叫它:Gift of Intimacy,是一個能與人建立親密關係的天賦,這不是每個人可以擁有的。就算不談偶像,在我們認識的朋友中,又有多少人能有這個能力呢?你幸運的話,你會遇上幾個這類的人,只是跟他一、兩次的閒談,you feel so close to him,似一個認識多年的朋友、很明白你的。這是一個gift,在平常的交往中,你都不易遇上這種人,更何況這是個跟你相距十萬八千里的所謂偶像呢?
倘若你能feel close to一個偶像,這個偶像的Gift of Intimacy是相當的犀利。張國榮肯定有這個gift,他有這個gift是由於他的vulnerability,及他的那份“真”。能夠讓學術界進一步探討的是他怎樣把他的一份Gift of Intimacy轉化為藝術,讓他成為他獨有的表演藝術的一個元素,這會是一個相當有趣的課題。除了他唱歌、演戲,他擁有的這個天賦,我想是我們一直都underweight了。
剛才的歌迷提及張國榮的矛盾,這點很重要。張國榮的矛盾,其實這是complexity,張國榮的複雜性是他作為一個藝人、一個idea最有趣的地方,為甚麼會複雜呢,就是因為真,任何真的東西都是複雜。在娛樂圈、偶像現象裡,他們賣的是simplicity、簡單的東西,例如一個明星、一個偶像你可以用一句話就代表了他。這個組合是代表天真的,是sell innocence,就算穿著泳衣都是代表天真的,這個是代表cool,一些代表有形,一些代表“大隻”,某些歌曲、某些演出是代表著一個事情。Simplicity 是一個表演的秘訣,Julia Roberts是代表一個事情,Brad Pitt 又代表另一個,一些simple的ideas,一些成功的電影如《Titanic》是代表一個idea。“真”的主要元素是複雜,當我們提到張國榮是矛盾時,其實是說張國榮的複雜性、他的“真”。複雜是重要的,香港比較受歡迎的電影都是複雜的,《無間道》所以好看是它比一般電影複雜,身分複雜、處境複雜,今天我們懷念張國榮可以同時跟複雜致敬,複雜才是好的東西。張國榮告訴我們:Complexity is more interesting than simplicity.
自殺是否一個Self-determination Act
林沛理:
我收到一個字條,問了我一連串的問題。
問題內其中有關張國榮的死是否自決,我只作為一個評論人,不可能知道,即使是他最親近的人或許都不能解釋他的自殺或選擇這個方式自殺。如在想像角度裡討論,視為self-determination也可以。娛樂圈是一個身不由己的行業,投身娛樂圈是把自己的控制權給了其他人,給了經理人、導演、唱片公司,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當然在張國榮當紅後他有了能力,他有相當程度的自主權,但在早期他給人的印象,我只能說是印象,他已是一個頗為自我的人,he is the master of his own man!在他的後期是十分的明顯,無論在電影演出的選擇,舞台的表演,他對性傾向的公開程度,他都有極大的自主權。到最後他的自殺,自殺可算是一個人一生中的final act,其實對一個人的意義是很大的,如果說這是一個表達自主權的一個行徑,在想像的層面裡可以是成立的。
即使是這麼的簡單、朋友們在台下發表的一些話,都反映了我們是不能夠簡化張國榮。他是一個simply cannot be simplified 的一個人。有些人說我不能接受他的性取向、有些說我以前不喜歡他、有些說我很喜歡他、有些說張國榮接受自己,那張國榮教了我們或其中一個啟發是我們要come to terms with ourselves、我們要接受自己。但從一個理性的角度我們會立刻反駁,通常自殺是一個自我憎恨的一個表現、是接受不了自己才自殺。我們討論張國榮會是無可避免談到很多paradox、很多矛盾、很多弔詭,這個正是張國榮最有趣的地方,我想不出有其他任何的一個明星藝人本身有這麼多的contradictions在內,跟我早前說的張國榮那份authenticity、那份真實是分不開的,任何真實的東西就是不能簡化。
在《戀戰沖繩》期間發生的一件事,在我的column(專欄)也寫過的,有一個晚上,在coffee shop,下著雨,我們不知何故會談到那句 “I am what I am, I am a very special kind of creation”,我說「這句話是很係你呀哥哥」,我們在這個topic談了很久,哥哥說「要寫番首歌至得」。過了幾天,哥哥說有首新歌叫《我》,他哼了這首歌給我聽,還說我是第一個聽的。後來有了歌詞,有廣東話的、後來又有了國語的,他說他喜歡國語的。又哼了一次給我聽,我很開心,這首歌我本人都很喜歡,哥哥唱是太棒了。這件事上有著一點緣份,我覺得很開心、很榮幸,《我》我很喜歡這首歌。在演唱會時,他唱這首歌時,都有看一下在台下的我。
《戀戰沖繩》其實是一個少有的古怪劇本,我們看過很多愛情戲,但《戀戰沖繩》骨子裡說的是愛情很重要,但生命較愛情更重要。它說的是愛情可以很燦爛和美好,我們都喜歡,但若然愛情枯謝了你要勇於放下、勇於培育第二段的愛情。這樣的愛情電影其實是很少有的,我當時是很冒險的,甚至Leslie說這電影嚴格來說是反愛情的。我想其實又不是,心中無情無義的人,心裡是渴望愛情的,這個戲是建造於兩個不相信愛情的人,但其實他們是很渴求愛情的人,他兩人都不相信對方也不相信自己。我選歌曲〈Pretender〉,由於他兩個都是 good pretenders,在戲裡他們兩個都假裝不愛對方,假裝「你喜歡我吧了!」其實他們兩個都愛上對方,所以很矛盾的。我很珍惜愛情所以我寫下這兩個人物,但我也發現市場上有很多愛得要生要死的電影,我們會說給觀眾知道愛情很珍貴及美好,但生命和活得好是更重要的。所以在《戀戰沖繩》我以這個方式寫了這幾個人物,到後來他們都是自投羅網,但仍繼續 pretends,兩個繼續鬥到最後誰會勝出我們不知道,其實他們兩個都輸了,觀眾們都知道他們已經愛上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