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荣雪烟 / 版权所有:张国荣艺术研究会
谨以此文向王家卫的电影《春光乍泄》和张国荣演绎的同名歌曲致意!
打开前些日子为了确认布鲁塞尔的确切位置而买的一张世界地图,目光从自己现时安身的广州开始,然后掠过诺大的一片太平洋,最后落在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那个在九七之前一位香港导演在那里制造了一场美丽且颓废的爱情的城市。在整张地图中,那里只是个世界的角落而已,看不到瀑布,也看不到那些脚印。若不是那位我喜欢的香港导演在那里制造了一场邂逅、若不是那个饰演何宝荣的人在那里演绎了一段生命中的爱情,若不是我从小对南美舞曲的偏爱,我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对那个城市如此关注。我是个对别人的爱情不感兴趣的人,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时时都发生着爱情,不管任何形态的爱情,间中的悲欢离合都已是生命常态,“爱情”不过是个幌眼的词而已,在这个词的背后我们看到的又是什么呢?不过是轮回的四季。但此刻,从扬声器中传出的跌荡的木吉他与鼓声,在我眼前浮现出了那个背影,那个在时光中起舞的背影,在生命中起舞的背影,在他自己的臂弯中流转起舞的背影。
电影在何宝荣与黎耀辉的一场做爱开始,也开始了那段为某部分人所嗤之以鼻的异于常类的情感的发生。有评论人认为这是一部关于九七回归的电影,何宝荣暗隐内地,黎耀辉暗隐香港,小张则暗隐台湾,我不太赞同这种观点。我只是觉得这样一部虽然有很多隐喻的电影,但却是简单的一场异类的爱情故事。王家卫用黑白与彩色不同的电影影像感来表达不同的状态,这一点给我很深刻的印象,虽然这种手法并不算怎样的独创一格,但其在镜头的转换与暗喻中对我来说有很大的震撼力。当黎耀辉一个人驱车来到曾经两个人梦想的瀑布下,而何宝荣在那间屋子里抱着那盏灯影瀑布哭泣时,当小张在灯塔下听到录音机里黎耀辉隐约的呜咽声自言自语时,我也终于明白,“爱”其实永远不属于任何地方,“爱”只在每个人的心中。爱不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爱不在香港,爱也不会在台北或其他的任何天涯海角。只是布宜诺斯艾利斯让这段爱情开始,也让这段爱情结束,但是在他们的心中的那段“爱”永远没有结束,有些东西即使你想忘却,但仍然是如影相随缠绕的。当在电影中的何宝荣随意地说出那句对黎耀辉极具杀伤力的“不如让我们重新开始”,当《CrossOver》中的张国荣在并不算华丽的编曲中隐隐地唱着“你我在等天亮,或在沉默酝酿,以嘴唇揭开,讲不了的遐想”,当舞台上的张国荣含泪高唱“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天空海阔,要做最坚强的泡沫”,当生活中的张国荣勇敢地公开向《TIME》杂志记者说道“其实我是双性恋”,我一直觉得这一切只是用不同的方式在解析着一段同性之间的爱情。
电影中的何宝荣其实跟《阿飞正传》中的旭仔有很相像的一点,当何宝荣坐在车上点燃一枝烟,在白色的烟雾里他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中被渐行的车所遗落的愈来愈远的黎耀辉,这一刻我突然把两者联系到了一起,何宝荣用糜烂的生活掩饰的内心,让我想到了那句“让我们做一分钟的朋友”。同性的,或者异性的爱,最终的都只是爱,不同的爱却有着相同的印记。我不知道王家卫为什么把这段爱放在了这样的一个世界角落,我也不知道如果把这段爱放在了这个世界上其他的地方,那么演绎出来是什么风格,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确让这段爱增添了美丽的背景,就像何宝荣漂亮的探戈,在时光的乐曲中像梦一样迷离,华丽得颓废而荒凉。这让我想起张爱玲,虽然张爱玲与《春光乍泄》是毫不搭介的,但她的小说背后的影子,同样是华丽得颓废而荒凉,在上海那袭华美却爬满了虱子的袍里。
摄影杜可风在摄影手记《DON'T TRY FOR ME ARGENTINE》里有一段:“拍墙纸花纹——不是无聊,是让角色性格有象征指引。花纹的是哥哥:缤纷茂盛。黑的…重复、封闭、无情——则是伟仔的角色。”当受伤的何宝荣对黎耀辉说不如让我们重新开始,恍惚间好像是一切又重新开始了,但黎耀辉留住的只是受了伤的一只飞鸟而已,他留不在何宝荣在缤纷的流光中重新舞动的心,在探戈的乐声中,何宝荣自是一步一步从他的臂弯里滑开去了,没有怦然的声音,但对黎耀辉来说却是惊心的。当天空留下一片蓝色,而何宝荣早已经飞过,在黎耀辉破陋的公寓里残留的只是一丝曾经相濡以沫的在下一次重新开始前的气味。“不如重新开始”不过是一个重新开始的记号,在记号的背后是浮木般的影子,烙刻的痕迹只是用一个记号来填平,永远会有罅隙,记号终究只是记号,不会再是当初的浮木。当黎耀辉独白“在他(何宝荣)受伤的那段时间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日子”时,突然间感受到背后的那种凄凉的心情。其实这完全可以是一个用异性的爱情轮廓来演绎的故事,《春光乍泄》这四个字也并非大惊大彻,英文名《Happy Together》也不过是一部英文小说名字的借用而已,但这一切在王家卫的思维下,却都变得惊彻。南美大瀑布在我眼里突然像是成了一种寻找的印记,世界尽头的灯塔也变为一种倾诉与未来的“不如重新开始”的记号。或许那是真正的重新开始,也或许不是。
刚开始听哥哥版本的《春光乍泄》的时候,总觉得这样的编曲,缺少一种震撼力,但又像是在暗示电影中某些隐喻的东西,渐近渐远的,却不曾间断,随性淡淡的,又始终纠缠。然而,在这样的一个夜色中,我突然之间明白了这样的一种感觉。哥哥的歌总是耐听,而耐听的歌,在久听之后会发现潜意识中的另一种感觉。当我点上一支烟,狠狠地吸上一口,然后慢慢地让烟圈在空气中流转,让扬声器里的拉丁舞曲随着空气、随着夜静、随着记忆弥漫,脑海中浮现出何宝荣舞动的影子,在这样的时刻一切都是合于感觉,不淡不浓,不早不迟,恰是遇上了。耳朵需要情感来支撑,情感同样用耳朵来维系,让思绪与音乐揉合在夜色昏茫的微蓝色的灯影流光中。我用我的感觉来品尝这杯少了两块方塘的咖啡,自是入心。合自己的东西永远美丽,不需闲言兼绯语。
当爱情、音乐、电影以及张国荣本身这四位一体在瞬间恰巧的交织到了一起,那么真实而确信,这也就足以让四者迸出各自的光彩,却又连在一起划出一道弧线。MILONGA在继续,何宝荣是否回到了香港呢,黎耀辉在台北的街头对自己的心说了一句未来的“让我们重新开始”,小张在世界尽头的灯塔下自言自语,HOTEL RIVERA里的没有停息的流光华彩,一个人的瀑布,破陋的公寓里不曾被忘却的灯影与哭泣声……这所有都像是一场梦,带着一张爱情的地图,更行更远。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这个城市的那场邂逅,不需要时间,不需要空间,白昼与黑夜也都不重要。空的桥、空的船、空的天、空的城市、空的一切。只需要借GORDON WILLIS的诗意,来慰藉这空气中的音乐与声音。床上摊开的世界地图静静的依旧躺在床上,微暗中看不清那个世界角落发生《春光乍泄》的城市,也看不清那袭梦中暧昧过的瀑布。我打开窗帘,从高层的窗玻璃望出去,窗外的高架桥一片孤寂,没有白天的喧嚣。一切归于沉静。我拉上窗帘,轻轻地告诉自己:不如重新开始。
如果此刻的你在梦中邂逅一个在黑暗中的空气里揽住自己的臂弯独自起舞的人,或许他的名字叫作荣雪烟。 |
|